上午,聂深在潮南区金祥路上的同仁堂药店买了针灸盒。回来时特意绕了一点路,经过嵩山路口的绿化带,站在马路对面的公交站上,观察那棵最大的香樟树。按照联络流程,放置硬币后第三天——明天傍晚,才是回应的时点。但聂深还是想看看那附近有没有异样。

公交站上车来车往,乘客一茬又一茬。聂深待了十几分钟,绿化带上毫无动静。聂深摇摇头,自己有些着急,即便欧阳红葵挨个儿筛查旧的联络点,想起了这个废弃的信箱,也会在晚上用夜幕做掩护。

聂深正要回住处,一辆公交车停在站牌前,乘客下了车。聂深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芳香。自从他的后背印上了家族徽标,感官变得极敏锐。此时嗅到的不是花香,更不是香水味道,但他并未深究,转过身准备离开。

刚才下车的乘客中,忽然有个女孩呆住了,盯着聂深愣了七八秒钟,然后跌跌撞撞逃向路口。聂深十分惊讶,见那女孩慌不择路,险些被过往的车辆撞上。聂深想上前帮忙,那女孩吓得脸色苍白,一口气跑到路边,沿着人行道逃走了。

聂深想:我有这么吓人吗?

他摸了摸脸,抬头寻找女孩,已是踪影全无。唯一的印象是那女孩很漂亮,皮肤白皙,双眸明亮……聂深联想到那股淡淡的芳香,以及女孩逃跑时的柔美身姿——可能是无意中撞见了一个白鲛人。

聂深心底泛起一丝苦涩。无论怎么抗拒命运,身上毕竟流淌着黑鲛人的血液。白鲛人遇到他,仿佛羚羊撞上了恶狼,如果人类知道他的身份,同样的结果甚至更糟糕。

一半鲛人、一半人类,这样一副身体,注定了罪人之躯!

但现在没时间感慨,眼下最重要的是生存。

聂深一回到南港渡地区,脚步便放慢了,越是接近住处,越要提高警惕。他经过一排小店铺,转过街口,眼前是林立的广告牌。几辆送货的三轮车驶过,车上堆着高高的编织袋。聂深穿过小街,对面是一家露天的台球厅,五六张台球桌摆在门口,几个发型时髦的小伙子正在吵闹。一个小子突然摔了啤酒瓶,与另一个小子推搡起来。

聂深经过时,不留神碰了一下,对方马上把怒火转向聂深。

“死父仔,瞎眼了!”

聂深懒得纠缠,推开那小子。背后猛地袭来风声。聂深侧身避过,啤酒瓶砸在台球桌子上,啪地一声碎了。

就在这一交错的工夫,聂深突然看到街口有个细脖子男人往这里张望,样子十分可疑。那人发现聂深注意到他,立刻转身走开了,但没有走远,躲在店铺后继续窥探。

聂深明白自己被盯上了。

他立刻甩开那几个台球小子,快步走进巷子。沿途有不少三轮车停在路边,聂深一边走一边借助车上的后视镜观察。细脖子男人身影一晃,消失了,不一会又出现在镜中。

聂深从自己租住的楼下走过,没有停留,继续往前走。路旁有一大堆废弃的布匹,如一座小山,五六个人用铁铲、扫帚等工具清理着,一辆垃圾车停在旁边。聂深一转身消失在垃圾车后面。

他疾步前行,绕过一家短租旅馆,沿着墙边的扶梯向上,猫腰冲上居民楼。楼内隐匿着各种小作坊。聂深快步走进一家袜子作坊,缝头机、定型机、空压机高速运转。墙角堆着涤棉材料,空中飘着碎屑,五六个员工低头木然地干活儿。

聂深穿过作坊,沿着迂回的走廊跑到尽头。楼房的另一侧紧挨着一栋新的自建楼,拔地而起的脚手架上趴着几个工人。聂深踩上踏板,敏捷地穿过脚手架,一闪身,跳到自己租住的楼房天台上。

他扶着栏杆往下看。那个细脖子男人甩到了三条小街之外,东张西望一番,往相反的方向远去了。

聂深离开天台,沿着楼梯下来,走向住所。

当初选择租住在这里,就是勘察过地形,发现楼与楼的迂回空间很适合游击。

折腾了半个多钟头,聂深回到门前,一边掏钥匙一边舒了口气。可是那口气还没舒完,硬生生憋了一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