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小莲跟着罗堪走出卧室,穿过幽深的走廊,在一扇紧闭的屋门前停下。

罗堪打开厚重的松木门,随着吱咛一声,罗堪迈步进去。薛小莲在门口犹豫不决,显得十分惊惶。罗堪在里面招招手,薛小莲仿佛被吸了进去,身子一斜便跨入室内。

她第一次来到这间屋子,这里更像是墓室。

石墙上镶嵌着十二盏微型壁灯,似乎永远不会灭掉。整间屋子笼罩在幽幽的墨蓝色光芒中。地板中间摆着一个漆器柜子,通体蓝色,上面雕刻的图画是一场激烈的战斗。画面边缘是两条河的汇流处,天空在下雨,画的左半部,有一群人冲向一辆车辇。画面的右半部,上百个唐朝士兵骑马冲来,领头者举着类似长矛的武器。画面的底部隐约透出两个字:焚杀。

罗堪伸手从顶部掀开了柜子。薛小莲往里看了一眼,不由得吸了口凉气。

漆器内排列着数百个贝壳,如绽放的白色花瓣,由大到小,呈螺旋状排列,洁净的表面泛着光泽。所有贝壳围着中间一件东西。那东西呈现人形,看起来像是衣袍,但颜色更有质感。

薛小莲扭过脸,胆战心惊地望着罗堪。罗堪注视柜子的眼神变得奇怪,像是孩子看着亲人。

那是罗堪的父亲死后蜕下的鲛皮。

鲛人正常的蜕皮是每年秋分时节,死后自然就停止了。但罗堪的父亲地位崇高,是彩虹王子的弟弟,又是黑鲛军队的首领。在焚杀之战中被李靖的战马踏死,尸体抢回军中,立刻请来鲛人长老,使用神秘精致的工具,采取“菱斩、法剔、剥陀”等手段,其实就是强行脱皮。虽然死去的鲛人无知无觉,不过旁观者还是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力,用“触目惊心”形容是不够的。

脱皮之后,再用沥干等手法处理,可以保证数千年完好无损。

鲛皮对于黑鲛人的重要性超过了对身体的依赖。黑鲛人相信所有的生命都是一副皮囊包裹着一缕灵魂,肉体的作用只是防震。

这样一副鲛皮,后脖颈位置留下了完整的刺青,其实是“鲛纹”。

鲛纹在后脖颈慢慢生长,如同一棵树的年轮。树在一生中的生长轨迹、遭遇了多少风雨、受过什么虫灾,年轮上都有显示。同理,鲛纹呈现出黑鲛人的存在痕迹,如果本身具有恶煞的属性,则会从鲛纹上显示害过多少人、做了多少孽。有的鲛纹密密麻麻,图案极复杂,可想而知,每一个枝节都有惨事。

所以,要想了解一个黑鲛人过往的经历,乃至他的家族品貌,都可以通过“数鲛纹”倒推回去。鲛纹,就相当于人类的命运图经,只是更复杂、更神秘。

此时,在室内幽暗的墨蓝色灯光下,罗堪凝视着父亲留下的鲛皮。

父亲的鲛纹与所有黑鲛人一样,集中在后脖颈,约有手掌大小的区域。区间的狭窄,使得纹饰愈加显得繁复,颜色也更深。

薛小莲仔细看了几眼,面无表情。她有意无意地,视线飘到罗堪的后脖颈,出于好奇想比对一下,但罗堪把自己的鲛纹保护得很好,只看到细微的末梢纹饰。

“小莲。”罗堪忽然扭头。

薛小莲一脸漠然地看着他。

“你是唯一看到这件东西的……”他本来想说“外人”,停顿一下,说出来的是,“异类。”

薛小莲莫名其妙地笑了。

罗堪嘲弄地说:“让你笑一次,还真是不容易。”

见罗堪的心情这么好,薛小莲忽然说:“我天天后边待着,实在太无聊了,会憋出病的。”她的眼神和腔调仍是漠然的,却在微妙的不经意间,露出一丝撒娇的意味,旁人分辨不出,只有罗堪长期调教,才能听出其中韵味。薛小莲轻声说,“我想去前面酒吧做点事。”

说完后,薛小莲又显出瑟缩的样子,仿佛意识到自己冒犯了什么。

薛小莲的面颊有种病弱的苍白,而她提出请求,表明她开始重新寻找存在感。